徐郎若识西昌月 不教维扬占二分
——丁稚鸿先生诗笔下的“西昌月”
易可情
四季如春的西昌古城,古来便有“月城”的美称。盖因地处川西高原安宁河峡谷,风清气爽而云淡天高,那悬空普照的一团皎月,自然比别处显得格外明朗而硕大。而凝碧的邛海、叠翠的泸山,在那皎如玉盘的明月映照和万顷银辉的挥洒之下,碧浪耀金而青峰泻银,实为天下无双的殊胜月景。
1962年,高纓先生写过一篇《西昌月》的散文,他笔下的“西昌月”是多么的美丽:“月出邛海,清光如昼。天上水间,不知哪只玉兔更为皎洁。遍岸烟柳,摇曳着村庄的灯火;芦苇丛中,停泊着晚归的鱼船。而田野上,哪里有月光,哪里便有菜花麦穗的清香……”然而,“月”与“景”也难免因历史而沧桑,往往会落下时代的痕迹。丁稚鸿先生2000年再次造访西昌时,虽始终为美丽的“西昌月”所魂牵梦绕,脑子里却总挥不去三十年前寻梦“西昌月”的印象,也就是他在《邛海忆旧》这首七绝中所写到的:
三十年前访建昌,一池萍藻阻归航。
泸山月冷禅堂破,惨淡湖光泣树光。
“建昌”为西昌的古称。西昌历史悠久,先秦称为邛都,唐南诏政权置建昌府,始有“建昌”之称;后来元设建昌路,明设建昌府、建昌卫,直到清雍正年间改置西昌县,始有今名。“三十年前”,推算起来当为1970年左右,正处于十年“浩劫”“清理阶级队伍”、“一打三反”、“批林批孔”运动不断的年代,美丽的“西昌月”似乎也在“劫”难逃。由“一池萍藻阻归航”可知,那时的邛海已不是那般的明澈浩瀚,而是充塞着“萍藻”,出行的航船也难以荡开,其“归程”不得不为之所“阻”。“泸山”虽也还像昔日一样托起西昌的“月”,这“月”却是冷冷的,冷冷的月光映照下的禅堂(当指青龙寺)一片破败。那时的宗教已被彻底的摧毁,无人烧香拜佛,当然更不会有僧人管理和修葺禅堂了。而冷冷的月光照在湖面上,月光与水光相激,反映出来的是一片“惨淡”—— 这惨淡的湖光映照着的却是光秃秃的湖岸和山麓,给人以悲泣之状,那是因为植被已遭到严重的破坏。诗的结句“惨淡湖光泣树光”用了两个“光”字,前一个“光”是光芒的光,指月光照在湖面上反映出来的湖光;后一个“光”是光秃秃的光,指湖岸周围及山坡的植被遭到破坏,给人以光秃秃的感觉。
其实,这一次造访,“西昌月”、“邛海景”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不复三十年前留下的那种印象了。故丁先生又以激情洋溢的诗笔写下了《邛海揽胜》七绝三章,以抒写此番的观感和情绪:
新妆丽质我来迟,画里湖山久梦思。
岂独建昌风月美,佑君豪气状元诗。
两度来寻云水村,碧空飞下一轮金。
徐郎若识西昌月,不教维扬占二分。
眼底湖山胜画图,当空水月玉平铺。
翻开邛海千层浪,万顷苍波一卷书。
第一首开篇即慨叹自己三十年后才再来,未免来得太迟了,“新妆丽质”所呈现出来的一片美景早已不复“三十年前”的旧模样,而今天这种焕然一新的“画里湖山”才是自己长久以来所梦寐以求的。“久梦思”,暗用《诗经·关雎》“寤寐思服”、“寤寐求之”句意。然而,追寻“建昌”“风月”之美,却又并非仅止于此,更还有着“佑君豪气状元诗”的缘故。“佑君”指丁佑君,四川乐山人,西康革命干部学校毕业后任西昌女中军事代表。1950年9月在征粮途中不幸被叛匪抓捕,受尽酷刑,宁死不屈而英勇就义,年仅十九岁。“状元”指明代文学家杨慎,字用修,号升庵,四川新都人,明武宗正德六年(1511年)状元。嘉靖三年(1524年)因“大礼议”受廷杖谪戍云南永昌卫,途经建昌时写下了《夜宿泸山》一诗:“老夫今夜宿泸山,惊破天门夜未关。谁把太空摇粉碎,满天星斗落人间。”末句喻指彝族火把节的盛况——诗人夜宿泸山,感觉好像“天门”被“惊破”而终“夜未关”,似乎谁人“把太空摇”得“粉碎”,让“满天星斗落”到了“人间”——想象是何等的奇伟,诗思是何等的瑰丽。而丁先生寻梦于此,不仅仅因为这里月美、湖美、山美,更因为丁佑君烈士的冲天豪气、杨升庵状元的美丽诗章增添了这名山胜水的人文光华。
第二首“两度来寻云水村”的“两度”显然是指“三十年前”的彼时和三十年后的今天,而落笔却落在三十年后的这次造访,故有“碧空飞下一轮金”之句。“飞下”一词,当年作者收入《闻涛阁集》时用的是“高挂”,此次改为“飞下”,一是借李白《古朗月行》中“又疑瑶台镜,飞下青云端”和《渡荆门送别》中“月下飞天镜”的句意,表现出一种动态美,二是明月从高空飞下,由上而下,由高而低,由小而变得硕大无朋,仿佛压在头顶一般。这,正是西昌月的特点。“云水村”,这里应是借指西昌城和邛海。此番所看到的月亮,再也不是“三十年前”的“泸山月冷”了,而是碧空高挂的一轮像金盘一样闪闪发光的明月。于是,诗人突然想到了唐代诗人徐凝《忆扬州》绝句中的名句“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而由衷地发出了慨叹:“徐郎若识西昌月,不教维扬占二分。”“维扬”是扬州的别称,《书·禹贡》曰“淮海惟扬州”,因惟、维相通,后人截取“维扬”二字以代称扬州。徐凝这首绝句的上两句是“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长易挂愁”,原本是因人及地,写他爱慕思念的一个扬州女子。所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亦无非是以月喻人,认为扬州的女子美过天下其他地方的女子。只不过因这“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的名句,后人便以“二分明月”代指扬州,而认为扬州的月色之美独冠天下了。丁先生“徐郎若识西昌月,不教维扬占二分”的句子字面上是说,设若徐凝见识过西昌的月亮,就不会认为天下的三分月色让扬州占去了二分;其深层次的意思则是说,徐凝不过是以月喻人,并非赞扬州月色之好,而真正独冠天下的还应该是美丽的“西昌月”罢。
第三首前两句写邛海月景,极为简练:“眼底湖山胜画图,当空水月玉平铺。”身临其境,眼前所看到的湖光山色美于画图;此时此刻空中无云,湖面亦无风,碧蓝的天空和皎洁的明月映于澄澈的湖水之中,像玉一样莹洁的湖水和月影是那么平展地铺开在眼前。而一旦骤然风起,则会让平静的湖面翻起千层琼浪,这就是后二句所写的“翻开邛海千层浪,万顷苍波一卷书。”“邛海千层浪”和“万顷苍波”,皆暗喻今天作为全国四大卫星发射基地之一的西昌古城跌宕峥嵘的沧桑历史和突飞猛进的长足发展,似乎都成为了耐人品味的“一卷书”,而表现出了诗人对美丽月城的激赏、喜爱和颂扬之情。
今年12月中旬,“李白月文化和西昌月文化”学术研讨会即将在西昌召开,丁稚鸿先生因故不能莅会,则填写了《水调歌头·邛海观月兼致“李白月文化和西昌月文化”学术研讨会诸公》:
各戴故乡月,来此访婵娟。碧空冉冉飞下,皎洁一轮妍。敢是嫦娥归里,手把妆台明镜,光彩耀湖山。邛海千层浪,浮起梦联翩。 邀工部,偕苏子,伴青莲。举杯同泛,凌波捧起水晶盘。不必乡关偏好,不必中秋特妙,看取建昌圆。欲问穷通理,头上是青天。
词写想象中的“邛海观月”,又兼致“月文化”研讨的莅会诸公,故着笔皆句句紧扣一个“月”字。起句便十分别致:“各戴故乡月,来此访婵娟。”莅会的专家、学者天南地北,皆各自披戴着自己家乡的月光而来,来共襄盛会,来共赏“月城”的“婵娟”。而“月城”的“皎洁一轮妍”,此时正从“碧空冉冉飞下”,当是对贵宾的青睐和迎迓吧?这时诗人突发奇想:“敢是嫦娥归里,手把妆台明镜,光彩耀湖山。”恐怕是嫦娥回到了故里——暗指西昌月城为明月的故乡,手拿着妆台上的明镜,将一片耀眼夺目的光彩照亮妩媚的邛海和秀丽的泸山。这时长风拂动,而卷起“邛海千层浪”——暗指胸中的激情,“浮起梦联翩”——充满对弘扬“李白月文化和西昌月文化”的无限憧憬。
词的下片笔锋一转,突然联想到对巴蜀文化卓有贡献和影响的几位四川的诗人——杜工部(杜甫虽为河南巩县人,却长时期寓居四川)、苏东坡、李青莲。三位诗人都写下了不少的咏月诗,今日的“邛海观月”,似乎三位诗人也应邀而至:“邀工部,偕苏子,伴青莲。”且一同“举杯”泛舟于邛海之上,共同观赏“凌波捧起”的“水晶盘”一样的美丽的“西昌月”。这时则会共同生起如下的感慨:“不必乡关偏好,不必中秋特妙,看取建昌圆。”人们常说“月是故乡明”、“月到中秋分外明”,而此时此刻却不得不被建昌圆月所折服。“看取建昌圆”的“圆”字当还有一层寓意,既看取建昌的月“圆”,也看取“李白月文化和西昌月文化”学术研讨会的“圆”满。最后,诗人突然想到高深的哲理问题:“欲问穷通理,头上是青天。”“穷通”,阻塞与通达,所谓“穷通理”即天地人事变化之道。在这碧波荡漾的邛海上泛舟赏月,想到古往今来不少哲人对天地人事变化规律的思考,仰头凝望“青天”,不免想起两千多年前孔子说过的“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是呀,“青天”一言不发,可是四季依然交替循环,万物照样滋生繁茂,这不正是“穷通”之至理吗?同时,这里还有一层意思:天青则月朗,官清则民安。自改革开放以来,西昌市在党的政策指引下,旅游事业和工农业生产出现了一日千里的局面,邛海和泸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们都以一种崭新的面貌昭示于天下。这种政通人和的大好局面与当年的“泸山月冷禅堂破”惨淡景象形成了强烈对比。究其原因,正是因为“头上有青天”。因此,这无疑又是对党、对西昌时政的高度赞美。
2014-12-03